流动的蔚蓝,分了一半,城的两端。时间的彼岸,我们对看,被冲散。在生命的河流上流浪,我可能得往右转,或左转,不管我们喜不喜欢,或者习不习惯,故事最后还不是都一样…… 一九四三 香港 胡琴咿咿哑哑拉着,在万盏灯的夜晚,拉过来又拉过去。流苏脱下月白蝉翼纱旗袍,摸着黑点蚊香。二十八岁的她离婚已经七八年了,原想就这样对生命弃权,在娘家的屋檐下终老此生,依着这胡琴古老的节拍中那些辽远的忠孝节义的故事。但现在那背后的唇枪舌剑刺得她阵阵发抖:“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!……住不得了!”她转过身去对着镜子飞一个眼风,阴阴的,不怀好意地笑。 她不懂也不愿去理会什么“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”,一心只要一个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的名份。她是被那些个卫道的势力禁锢地几近无容身之地了,铤而走险来到香港,要抓住柳原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――但这恰恰正是范柳原所不要的。这个由父亲与交际花在异国产生的私生子,父亲死后在英伦很受了一些苦。他说他对祖国做了好些梦,而全部梦想又被现实结结实实撞了个粉碎。许是在流苏这样一个他所谓“真正的中国女人”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吧,他一句一声要她懂得他——只是他心里明知她是不懂得他的。流苏要一个能娶自己的人,并不同于他所要的一个能爱自己的人;即使是她庆幸他要的是精神恋爱,也是因为她认为精神恋爱然后结婚的可能性会更大些。 那一晚的香港,范柳原的声音在电话问:“流苏,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?”其实流苏是不能看见那月亮是圆是缺,不管它是阴是暖的。一个连生计都要靠一段不一定抓得住的婚姻来下注的女人,月亮又怎能代表她的心?柳原有心关心窗上吊下的是不是玫瑰,这时的流苏却只能是眼里噙着泪光的。那娇小的身躯承受千百年来的无形的重还承受不过来,仰望玫瑰对她来说,是太奢侈的事情。 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,最后眉一皱,头一点。在这个鬼使神差的世界,人们说也许就是为着成全流苏的因,才有了香港陷落的果。流苏有着挣脱这串锁链的觉醒,挣脱后却是回归自己心甘情愿打造的另一串锁链:高兴地锁着自己,也锁上爱她的人。那堵墙的坍塌成全了这对平凡的夫妻,但命运是如此的不可捉摸,谁又能保证不会为着什么其他的原因,而牺牲了这个小女子的幸福呢? 一九六八 布拉格 特蕾莎站在月光下的船头,伏尔塔瓦河像一个问号穿过布拉格。月光如洗,望得见水中仙子舞蹈……她想起那一晚在在凯普莱特家的花园窗台上,朱丽叶阻止罗密欧凭着那一轮月亮起誓,她说月亮是变化无常的,她怕他的爱情像月亮般变化无常。她凝视着那一轮圆月,托马斯给她的第一个吻仿佛仍在肩膀:“到如今爱情果真如你般变化无常吗?”查理古桥投下一段阴影,马上船又驶出了那一段阴影,她仰头望河的左岸赫拉德茨堡高高耸立,款步登上右岸,听见布拉格广场上的一枚铜币在许愿池里哭泣。 她是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,托马斯想,顺着河水漂来,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。但这个孩子手里拿一本《安娜·卡列宁娜》,她不像他的其他病人那样的顺从。杜布切克在荷枪实弹的“盟友”面前高高举起了双手,布拉格的春天没来得及开花结果,就直接进入了冬天。一种模式得不到另一种模式的理解,只有在空降兵和坦克的轰隆声中放弃自己原先的坚持。她再不能忍受他对爱情之轻,却不肯举起手来放弃自己的理想,于是她不顾一切地一个人回到布拉格,放弃她心中所爱——因为尽管她割舍不下他,他却不能挑战她对于自己理想的坚持。 幸而人生就是这样的不能选择却又注定了选择,伏尔塔瓦河的问号再转一转,托马斯竟同样不顾一切地从苏黎士追过来,回到了特蕾莎的身边。Muss es sein? Es muss sein! 究竟应该往左,还是向右,就等命运来回答吗? 二零零八 北京 二十二岁的她刚毕业,来不及怀念一十二岁时的单纯没忧愁,上班下班已淹没在人流中。他打过电话来说公司还是加班,让她不用等他。今天的公车却来得异常的晚,站台上越来越多向路口张望的脑袋了。她忽然决定今天走一走路了,也许她开始明白等待未必有结果,一个人也能走上梦的旅途。 华灯点亮了街边的风景,她抬头看那一轮月亮,忽然发现自己已很久没有抬头看过夜空了。城市里的脚步总是那样匆匆并自得其乐着,这月亮还是几十年、几百年前照着前人的那一轮吗?路边音像店里传出那句早已被唱烂了的歌词: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……月亮代表我的心……”夜色里的她笑一声,阴阴的,不怀好意的笑:月亮代表谁的心? 她没忘记外国文学课上讲到《埃涅阿斯纪》,想像着埃涅阿斯的船舰连夜出发破浪前进,回望迦太基的城堡火光烛天。他们不知道那是狄多女王一剑刺进胸膛,走进了熊熊烈火中。高举着去意大利重建邦国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,就像举着尚方宝剑,埃涅阿斯不但可以毫无愧疚地抛弃狄多,反而因此得个为国家大事抛开儿女私情的高尚光环,只给狄多留下一条登上柴堆自焚的绝路。她没忘记当初读林觉民的《与妻书》泪如雨下,一个热血男儿为国家为事业壮烈牺牲是何等的可歌可泣,她也觉得女子在丈夫死后承担起照顾公婆、抚养儿女的任务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且光荣神圣的事情!直到听齐豫在歌中这样诘问林觉民的离去:“谁给你选择的权利,让你就这样的离去?谁把我无止境的付出都化成纸上的,一个名字?”她只感到心中一颤,像指尖被书页划开一道,没有血,却是铭心的疼。那一句句达路维夫人涌向耳边,那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摊开在眼前,她再也支持不住,坐在了地上。 如果没有了我,或者因为爱失去了自我,那么爱你的日子并不一定就是幸福,她想。街边的灯已经全亮了,她站起身来走到路口应该左转了,但她今天却决定向右走了,那边的风景似乎更好些呢。 城里的月亮,洒落银光,路的两方。转瞬的流年,我们分开,在遥望。要多少时间和岁月,才能够重缝,我盼望。但我还是可能往右转,或左转,不管你喜不喜欢,或者习不习惯。你有你的、我有我的方向,故事最后会不会还一样…… Qiaona, Yu. (2007) Left Bank, Right Turn, Zongheng, [Magazine of the Postgraduate Union, PKU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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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背单词背到头也大了的时候忽然想起《写在墙上的脸》彩页中高晓松背了吉他漠然不羁的模样,让我的眼前只有四个字:恋恋风尘。 那个放飞前的中午从朋友手中接过他的歌词,柔和的手感让我浮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,澄澈得如荡漾后的波心只泛开层层涟漪。 一面写满一个个“中”字的墙有点印象派的味道,一首首只应天上有的歌词让人佩服得想死掉。连每一首歌前的小序也那么地匠心独具。那篇《青春无悔》的序让你看到音乐流淌的声音,是一颗曾经那么年青的心在许多个冬季校园迎风吟唱,在雨后看池塘边落落野花,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地成长。 偶尔翻开旧时的随笔,一片写满皱纹的红叶静静地躺着。抬头看那时的夕阳下,古旧的校园拱形的石门外甬道上草坪边石桌旁,校友们或坐或立或散步,散落一地香末儿的桂花树下静静地开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儿的花,时不时有朗朗书声飘入耳中。而如今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,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。 高晓松终于在27岁时找到了一份工作,收敛起无形浪子的青春岁月,上班,下班,开会,领工资。老狼还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某大学校庆的晚会上却总也挥不去的落寞。一张《晴朗》一片年青时落下的叶落到地面已是昨天,急急地捡起来怀念虽然依旧美好却无法躲避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。朴树在上个世纪抱着吉他让头发遮住眼唱“这世界太快了它从不等待让我们很尴尬”的样子至今留在心里,到现在向往的Colorful Days依然追逐着“Imagination. Never lose my passion!”但是即使他们再挣扎,最终也躲不开那么一种忧伤,说青春无悔那是因为青春不再。于是我跨过20岁的门槛回头望那时花开,唱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,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。 高晓松这样写道:“成长是憧憬与怀念的天平,当它已倾斜得颓然倒下时,那些失去了目光的夜晚该用怎样的声音去抚慰。也许让我快乐,也许让我难过,让我放歌,也让我沉默,别怪我。”这最后三个字让我沉默,沉默是青春的不再。 我也会最终无言和人潮一起涨落,和日子一起躲进平静的港湾,在多年后某个阴冷的天想想那时花开,眼里一种不经意的惆怅,然后裹紧衣服继续赶路。 Qiaona, Yu. (2004)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, Lintai [College Magazine, International Exchange Institute, BFSU]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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